一、 |
李小清老師 |
|
二、 |
健行讀書會—. 科技的反噬:由《科學怪人》看起 |
張曌菲老師 |
三、 |
專欄論述—由創造與自由意志談《姊姊的守護者》 |
夏春梅老師 |
四、 |
科幻特寫—重回母體—從《駭客任務》到《重裝上陣》 |
陳徵蔚老師 |
五、 |
TA經驗談—TA心得 |
羅傑中TA |
六、 |
協同專區—「反/返烏托邦:日本動畫中的母性原型與科技」演講記要 |
陳政宏TA |
第三期電子報
科技與人心
李小清
健行科技大學 應用外語系副教授
如果「生活」(living)也能算是一門專業,身為資深「生活家」的我,本想累積的生活經驗,應該足以供年輕世代來問求與參考,沒想到正逢智慧型裝置和社交網站風行的時代,生活上的大事小事、雞毛蒜皮,年輕人隨手一「滑」,清清楚楚,至於生活體驗,網路上面PO的一堆文章,舉凡部落格、電子報、微博、FB等,篇篇圖文並茂,足令自己小巫見大巫,頓生井底之蛙之慨,年輕人該知道的都知道,並不缺名為「師長」的過來人在耳邊叨叨絮絮,原來師輩們的「智慧」,跟手機的「智慧」一比,還是一整個都遜掉了。
身為「數位移民」的世代,我們所累積的生活經驗,很快將成為博物館或文化保留區的活文物,科技改變社會的速度和幅度遠超過我們的想像,在年輕世代的「數位原住民」眼中,這世界的知識不再神聖,老師課堂傳授的或書上記載的內容,網路上都找得到;同學見面也不須囉嗦,反正看FB就知道他/她最近在忙什麼;買東西、送資料何須跑腿,手指頭在網路上點一點就好了;美景或美食沒用相機拍到發佈,根本不算有鑑賞過;別人問意見時,默不吭聲,但事後在網路上可以發表一長篇,對年輕的科技世代而言,彷彿任何事情透過網路科技,就變得更簡單、更具體、更確定,影響也更深遠。
然而許多具有高數位識能
(digital literacy)的年輕世代在網路時代的現實世界中卻是走得踉踉蹌蹌,某一層面的生活管理能力似乎出了問題。在大學校園的觀察中,年輕學子越來越難遵守上課的常規,曠課率高已經不算意外,但大考的曠考率和作業遲交率竟也不低,至於放在電子化學習平台且攸關大考的練習題,更是下載率不到一半。學校不提,人際關係好像也不是很順遂,表面上不太愛理人,可是內心又害怕孤獨,想融入特定社交圈,獲取認同,卻一籌莫展。情緒管理方面也未臻理想,焦慮、衝動、退縮、憂鬱等負面情緒常伴隨上網成癮症而來,根據2014年國發會的調查報告,台灣人數天不上網就焦慮的比率,接近五成,2010年,全世界的精神醫學界開始熱烈討論因科技發達而衍生的新疾病 FAD,即「臉書上癮不適症」(Facebook Addition Disorder)。
便利的科技降低人們對他人的依賴,增強個人的自主性與獨立性,但隨之而來的是社群如宗族、鄰里等組織的瓦解,以及人際關係網絡的不穩定。人是社會型的動物,社群意識
(sense of community)關係著人們的歸屬感、安全感與人際間的相互信賴,藉由社群意識,人們建立起自我的情感結構。科技的便利性與社群網站的豐富性讓某些青年學子漸漸疏於現實中人際網絡的經營與管理,情感支持結構漸漸脆弱,壓力來臨,支撐的能量便不足,生活適應力與應變力也變差了。
仔細想想,科技發展帶動社會型態的質變,但是人心還是存有最基本的情感需求,科技雖然增進人們的自主性,但也減少了人際間實質互動與依存的機會。實際上人際間的相互依賴與信賴才是幸福感的來源,在2012年聯合國和歐洲聯盟工會調查中,荷蘭人之間的相互信任是他們主觀幸福感比較高的原因。荷蘭素以自由著稱,但他們在尊重他人獨立空間的前提下,有著良好的鄰里關係。很多荷蘭人都會把家裡的大門鑰匙寄存在鄰居那裡,以備不時之需。看看荷蘭人的例子,資深生活家不得不提醒年輕世代,網路科技如同奶嘴只能暫時安撫人們焦躁的心,卻不能替代飽足人們靈魂的奶水。善待身邊的人,每天給他們溫暖的微笑,生活的能量就自然湧現。
﹝TOP﹞
科技的反噬:由《科學怪人》看起
張曌菲
實踐大學應用英語系兼任講師
「人工智慧的全面發展終將導致人類滅絕…人工智慧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行演化與改良,而人類受限於緩慢的演化進程,將無法與之比擬,終將被超越。」英國物理學家霍金(Stephen
Hawking) 在近日受訪時提出警告,但霍金並非唯一對科技發展抱持末日說的科學家;牛津大學人類未來研究所(Future of Humanity Institute)所長博斯特羅姆 (Nick Bostrom)在致使人類滅種的危機研究中更明白指出,許多毀滅性的天災人禍雖會產生大量死亡,仍不足以使人類滅種,但科技的無限發展卻可能為人類帶來前所未有的威脅,因為人工智慧、生物工程、奈米科技等科技發展若至失控的地步,人類將無法掌控可能的後果,二十一世紀也可能成為人類存活在地球上的最後一個世紀;劍橋大學也有類似的研究,認為可能導致人類滅絕的最大威脅,正是來自人類自己。
然而,人類滅絕於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產物,並不是什麼新形成的概念,事實上,早在二百年前瑪麗雪萊(Mary Shelly)已藉由小說《科學怪人》(Frankenstein)明明白白指出,人類在追求與面對知識智能進步的過程中,若無法伴隨著正確的價值與態度,最終只有走上玉石俱焚的末路。這部於1818年出版的小說,描述年輕科學家范肯斯坦憑藉著自己的知識,由多具屍體中撿拾、拼湊,從中創造出一個新生命,但就在新生命誕生的那一刻,他猛然發覺自己犯了大錯,不僅將一手打造的新生命視為「怪物」,更將他棄之不顧,「怪物」就在如同白紙一張的情況下,懵懂而自發地學習一切,他原是以歡喜而良善的態度面對外界,卻一次又一次因為醜惡外表而受到殘忍對待,再加上范肯斯坦原答應要為他造一個同伴,最後卻毀約,使得「怪物」完全失控而成為真的怪物,他謀殺了范肯斯坦的好友與未婚妻,范肯斯坦也為了復仇而四處追緝「怪物」,最後范肯斯坦精疲力竭而亡,「怪物」也跟著投身大海,隨著他的創造者而去。
當然,二百年前並沒有人工智慧、奈米晶片、機器人,對於科學的認知與運用,也遠遠不及現在,「怪物」的能力也無法與現代科幻小說與電影中各式各樣厲害的生化人或機器人相比,然而,在「怪物」身上,卻可看到類似霍金所提及的人工產物會以比人類更快的速度自我發展:「怪物」在短短數年的時間,便由全然無知「進化」到完全瞭解外在世界的一切,包括他藉由自身的所見、所聞、所感,體會並認識自然界的時間流轉與季節變換;藉由之前的慘痛經驗,修正他的行為;藉由秘密觀察鄰居的行為舉止,模仿人類使用各種謀生器具,並感受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交流及情感;藉由鄰人的交談內容,得知世間有善惡;藉由聆聽鄰居的發音,學習語言與文字;更在全盤瞭解人類世界的歷史、宗教、政府等文明產物後,反思自身的存在並產生哲學性的思維。這樣快速的自我進化,是人類遠遠所不能及的,文中更提到當他已能全然掌握語言的使用時,也在學習同一種語言的人類,在理解與運用程度上,卻遠遠落後於他。
然而,快速的進化也使他充分瞭解自己的存在有多麼可悲與可憫,而他極為特殊的身份與外表,對一般人類而言,又有多麼的可懼與可怕,只是這樣的理性認知終究不敵對情感需求的渴盼,所以他秘密幫助鄰人、因著鄰人的歡喜與憂愁而歡喜與憂愁、欣羨並渴望鄰人家中的孺慕之情,朝人類伸出友誼之手,但他最終還是小看了人類在面對與「自我」(self)不同的「他者」(the other)時,可以產生多麼強大的恐懼與敵意。另一方面,人類對於非我族類的不信任感固然是悲劇形成的原因之一,但范肯斯坦無法在「怪物」犯下第一起謀殺案時,及時察覺人工產物已面臨失控危機,在聆聽「怪物」的經歷後,又無法自省而適時調整對待這個人工產物的態度,才進一步使得悲劇再無翻轉的可能。事實上,「怪物」就像所有人為的創造物,本身是良善而無害,甚至是有益的,但一旦受到嚴重扭曲與濫用,就可能反噬進而毀滅了原來的創造者,而當「怪物」一再受到扭曲時,也就注定了兩人最後的命運。
在瑪麗雪萊的時代,囿於現代科技尚未發展,物理、化學、生物學等自然科學才要逐漸成形,小說對於「怪物」的形塑只能是屍塊、煉金術、與電流,而他的自我演化,也只能著重於他對己身與外在世界的自我認知,其他更具毀滅性的「超人類」能力,則無從著墨起,對於當時代的人們而言,這部最早的科幻小說大約只能歸類在怪力亂神之流,即便從現在的眼光來看,這部小說也稱不上是反烏托邦式的寓言,然而,當現代科技將早期認為不可能實現的科幻小說的幻想變成可能,當多位學者警告人類真有可能毀於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怪物」,人類在極力發展並肆無忌憚享受著豐盛的科技果實之時,恐怕也不能忘卻倘若有一天科技產物真的「自行演化」到失控的地步,人類或許真會成為被反噬的法肯斯坦。
﹝TOP﹞
由創造與自由意志談《姊姊的守護者》
夏春梅
輔仁大學 中文系兼任助理教授
「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
─《道德經》第十章
在眾多科幻電影中,《姊姊的守護者》科幻成份不重,但是觸及其中一個重要的議題─創造與主宰。
我創造了妳,我可以主宰妳。
茱迪‧皮考特(Judi
Picoult)自己有一個三年內開刀十次的小孩,熟悉這段經歷,有助於理解原著的情節取向。這篇小說在引人入勝的劇情之中,隱藏了一個基本的前提:「我創造了你,但是我可以主宰你嗎?」母親莎拉在這篇小說幾乎扮演了上帝的角色,為了解救姊姊凱特,夫妻倆透過醫學科技生下妹妹安娜,這是個與凱特完美配對的胚胎。但也因為他們違反了自然法則(Natural
law),所以成了醫學辯論的指標性人物。
我創造了你,我可以主宰你,但你也有自由意志。
母親是一位律師,這是個巧妙的角色設定,連同狄沙羅法官、坎貝爾律師皆是為了帶出一段母親與女兒對簿公堂的法庭辯論,辯論的主軸是─安娜,妳有自由意志嗎?妳能展現自由意志嗎?表面上看來,辯論的開展是在這個小女生開始有自覺,並為自由意志而奮戰的層層發展。但皮考特的劇情令人意外之處為:妹妹安娜爭取醫療決定權,其實是由凱特所建議。同樣是媽媽的女兒凱特,她有自由意志嗎?或說她們有自由意志嗎?
皮考特的結局是安娜展現了自由意志,獲得勝訴,但遭逢意外,凱特與全家人懷念在天上的安娜。也像所有好萊塢的作品一般,影片是原著的美化,包括場景、劇情、角色與結局。在溫暖的色調、柔和的陽光、悅耳的音樂中,導演讓安娜為自己尋得一條出路,安娜與家人在蒙大拿的天光水景之中懷念凱特,生命中的幸與不幸,在廣闊的天地間得到寬慰與化解。
結語
創造者如何細膩的產生受造者,受造者在受造之後,如何時而虛弱、時而頑強的展現自由意志,尋求出路,這是科幻小說迷人的主旋律,《姐姐的守護者》如此,遠者如《駭客任務》,近者如《遺落戰境》,中間讀者可以自行填入一長串的作品,皆是如此。東方的老子曰:「生而不有。」,生命在創造之後自有選擇,
創造者無須主宰,唯其不主宰,才能完整擁有。
﹝TOP﹞
重回母體—從《駭客任務》到《重裝上陣》*
陳徵蔚
健行科技大學 應用外語系副教授
母體‧真實幻境
初看【駭客任務】第一集的觀眾,很少不被那披天覆地的電腦控制所震懾。在後人工智慧時代,陰霾慘淡的地球荒原,電腦母體中樞擎天而立,宰制著虛擬與真實世界。原本歡慶科技文明的人類,如今卻反被電腦奴役,以試管嬰兒方式插管繁殖,終身被禁錮在蛹泡內吸食死屍血水,迷夢於模擬二十世紀末世界所建立的龐大虛擬實境。電腦透過這種控制取得人類思考時所產生的電流,以供給主機取之不盡的能源,人類引以自豪的精神文明,頓時被物化為推動電腦運作的生物電池。也許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所說的「人類一思考,上帝便發笑」聽來抽象,但在母體所建構的世界中,人類思考活動的確令電腦主宰喜不自勝,並且正中下懷。
【駭客任務】第一集的精彩不止在於電影特效與武打場景,而在於許多發人深省的概念。首先,是對於真實與虛幻的再省思。我們總迷信「眼見為憑」,然而如果以科學方式重新思考感官認知原理,便可以發現這種信念具有嚴重盲點。眼、耳、鼻、舌、身五種感官都只是不同形式的感測器,透過身體特定機制接收外在刺激,再將刺激轉化為電子訊號,傳輸至大腦判讀。如果我們所感知的「真實」只是一連串電子訊號,而人腦只是訊號解讀器,那麼我們憑什麼斷言感官所傳遞的訊號為「真」,而電腦製造的訊號是「假」?禪宗認為境由心生,一切人們自以為真實的物質世界,都只是投射在「心靈」這面鏡子當中的假象。果真如此,我們眼中所謂的「真實」並不比電腦所營造的幻境好到哪裡去,人類彷彿存在於層層相套的俄羅斯娃娃當中,虛假與幻境交互存在,重複折疊,只是不同層次的皮相而已。而人生的成長與解脫,便是逐步探索生命本質的過程,那是一種抽絲剝繭,莊生夢蝶式的哲學辨證。
物化‧內在控制
電腦母體以血水豢養人類,並將人類精神文明物化,這一切看來也許殘酷,然而卻與人類自己所建構的意識型態不謀而合,電腦,畢竟只是人類思維邏輯的延伸產物而已。現代化的腳步,如同馬克思所觀察,正朝向普羅大眾勞力被物化的過程邁進。資本家剝削群眾,隱然與電腦母體物化人類的策略若合符節,唯一的差異,只是掌控者不同罷了。跨國企業在落後國家設廠,形成密如蛛網的剝削網絡,將成千上萬的廉假勞力轉化為商品,銷往世界各地牟取剩餘價值。這種透過資本所建構的生產網絡,與電腦母體控制如出一轍。當資本家利用宣傳、行銷方式製造商品美麗假象的同時,也正是透過媒體來塑造「虛擬實境」,促使普羅大眾迷夢其中,安於被剝削,並且樂於進行消費。資本家製造意識型態的模式與電腦母體創造虛擬實境的過程雷同,都是掌控者透過特定機制,將生產模式抽象化,讓消費者迷失於物欲假象之中,不知不覺吸取勞動者血汗,並且樂在其中。
即便電腦母體的剝削看似冷酷,卻也比不上人類對於同類以及大自然的野蠻。人類不只剝削同類,同時也剝削自然。一九六四年巴西政變後,右傾軍人政府藉由財政補助、減稅等措施鼓勵西方企業收購亞馬遜河雨林。這些跨國公司將雨林開闢為牧場生產廉價牛肉,因而造成雨林急速消失,連帶加速溫室效應、生物絕種、水土流失與洪水泛濫。電腦人曾經對「救世主」尼歐這麼說,人是奇特的動物。地球上所有哺乳動物都與其它生物維持著互惠生態平衡
(equilibrium),只有人類是單向剝削,非將自然資源吸乾方罷休。「地球上具有此種毀滅本能的生命形式只有兩種」電腦人說,「一種是人類,一種則是病毒。」
何其辛辣的諷刺,卻又貼切得讓人不得不默認。人類剝削自然的模式,的確比電腦掌控有過之而無不及。電腦所開創的虛擬世界自給自足,人類賴血水維生,死後則回歸血水滋養後代,非但零污染,而且絕對公平。現實世界中,人類反倒是地球的寄生蟲,吸食大自然血脈維生。蓄積數千萬年的石化能源,在內燃機發明後百年內即將耗盡,世代進化的物種,在全球環境巨變後瀕臨「第六次大滅種」。人類以自己的角度定義邪惡與公理,詮釋迫害與解放,卻不曾真正站在公平與合理的角度觀察全局。中古歐洲教會曾煽動群眾將貓當成邪魔凌虐,人們將貓擲入燒紅的鐵絲籠內活活烤死,或是將之丟入深谷,以懲罰其與生俱來的輕盈。類似的思維模式,正是人類極端自我中心的結果。在【決戰猩球】中,人類迫降荒島行星,倚靠猩猩維生,但那群具有「野心」的動物居然「叛變」,殺害無辜人類,並且取而代之,成為世界霸主。當男主角信誓旦旦責備猩猩,聲稱人類向來「與各種動物和平共存」時,他彷彿忘記了當初訓練猩猩的出發點,正是希望取代人類進行高風險探勘。在人類至上的單線思維模式作祟下,人類野心被合理化為理想,而動物的求生掙扎卻被妖魔化為背叛。這種人類中心「正義」與「和平」的尺度,對比於電腦母體對人類的恐怖掌控,顯得益形不堪。
因此,從某個角度觀察,【駭客任務】中的人類非但不是遭受控制與迫害,,反倒是電腦母體為整體世界伸張遲來的正義。人類的暴虐與饕餮終於受到節制,一如阿拉丁神燈中法力無邊的精靈,終究難逃神燈的桎錮。電腦虛擬實境,正是一個可以任由人類欲望無止盡馳騁,而不用傷害現實世界一草一木的應許之地。當湯姆克魯斯在【香草的天空】中選擇繼續沉睡時,想必在無奈中懷抱著幾許希望。而【駭客任務】中無數活在虛擬實境中的人們,又何嘗不是奢侈地享受著光明與希望?如果一切終究只是皮相,在我們找到與萬物和平共存的解決之道前,何不就此讓人類的野心長眠於幻境,以換來萬物長遠的解脫?倘若真是如此,也許賽佛
(Cypher) 選擇背判錫安,重回母體懷抱的決定,非但不是迷失,反倒是一種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智慧;而電腦母體的掌控,非但不是暴虐,反而是一種強勢的慈悲。
重置剝削與控制
相較於第一集深刻的思考震撼,【重裝上陣】的衝擊顯然薄弱了些。誠如尼歐在續集中首度與電腦人交鋒時的評語,【重裝上陣】充其量只能算是第一集的【升級版】,它加強了視覺與打鬥特效,卻未能進一步凸顯前集的思維辯證。導演似乎有意比照【星際大戰】、【魔戒】或【哈利波特】模式,建構出另一個好萊塢影像工業的「母體」,並且試圖將觀眾納入其昭然若揭的吸金體系當中,進行影像剝削。如果第一集所試圖呈現的是資訊科技所製造的虛擬控制,那麼續集似乎已經將這種控制具體呈現於現實生活中,建立了一個純市場導向的商品幻境。於是,【重裝上陣】頓時成為了一部以自我為諷刺對象的有趣作品,它一方面冷酷戲擬了意識型態的箝制與剝削,另一方面卻又試圖掩蓋電影本身的商業考量。也正因為如此,這部電影無可避免地必須不斷在矛盾中自我解嘲,尷尬地尋找一方立錐之地。
續集雖然強調電影特效甚於概念表達,卻仍然有幾項第一集所不曾涵蓋,或是尚待進一步延伸的有趣想法。首先,是針對於第一集中「控制」概念的詮釋。「什麼是控制?」參議員在錫安城內反問尼歐,如果渾渾噩噩於虛擬實境的人類是被電腦所控制,那麼清醒處在錫安城內的人們,是否可算是真正自由?
「我們能夠隨時隨地關掉機器,這就代表掌握控制權」,尼歐直覺地回答。
「但是,」參議員的質疑顯然更加智珠在握,「即使我們可以決定是否關閉機器,這卻不代表我們有能力在關閉後存活。我們依賴錫安電腦主機,即使我們自認清醒,這種依賴仍然存在。」
果然是個弔詭的問題,而這不也是身處於後現代的人類不斷自問的議題?即使馬克思試圖凸顯剝削者所建構的意識型態牢籠,即使普羅大眾明知道被蠻橫剝削,卻仍然因為無限綿密的依存網絡,以及過度深化的內在控制,因而無法得到真實解放。過去以階級鬥爭方式爭取解放的謬誤早已不言自明,然而即使可以擺脫有形控制,無形的影響仍然如影隨形,這就像正常細胞與癌細胞間的唇齒相依,同樣一根血管,助長了癌症蔓延,卻也是正常細胞的命脈所在,莽撞的一刀,勢必血肉模糊。
現實社會中,貫串十九、二十世紀的殖民主義向來引人詬病;然而諷刺的是,在第三世界撻伐第一世界剝削的同時,某種共犯結構正在無聲無息地建立,默許剝削者蹂躪更加邊緣化的族群與土地。媒體與全球資本流動創造了新母體,被剝削者一方面唾棄全球化衝擊,另一方面卻又吸吮著新帝國主義的奶水,伺機在階級矛盾中牟取利益。這種荒唐卻寫實的現象,在世界各地不斷重演,而且似乎日益嚴重。
2003年四月二十六日,臺灣星巴克宣布引進美國總公司行之有年的「對咖啡產地的承諾(Commitment
to Origins; CTO)」計畫。星巴克宣稱,該計畫是基於公平貿易原則,確保咖啡農可以公道價錢賣出農產品,以改善其生活。何其遠大的承諾與遠景,卻隱約呼應著電腦母體所建立起的,伊甸園般的虛擬實境。跨國公司從自然破壞者與勞力剝削者的姿態搖身一變,頓時成為環境褓姆與人權戰士。藉由這種深化的控制網絡,跨國公司得以進一步從球員晉身為裁判,在人道煙幕的護航下,自行仲裁剝削的合法性。這種看似人道的「承諾」將會深化咖啡產地勞工對於資本家的依賴。正如同有權將機器關閉,卻因為過度依存而不敢放手一搏的錫安子民,全球資本網絡的快速蔓延,早已令普羅大眾身陷其中,難以脫離。
獨立幻境
【重裝上陣】中另外一個有趣的議題,是有對於存在本質的探討。在電影設定中,
人類大腦運作被視為單一、獨立的執行程式,由無數指令與記憶模組所構成。電腦資訊看似穩定,事實上卻抽象而空虛。當程式設計師嘔心瀝血創造程式時,他的勞務生產並非任何物質,而是虛幻的數碼組合,那是一種如同納格利與哈特在【帝國】中所描述的「非物質勞務」(immaterial
labor)。
「物質勞務」與「非物質勞務」是區分現代與後現代生產模式的重要分水嶺。工業革命後勞力被物化為物質產品,資本賴產品之抽象價值而產生。在後現代生產中,勞力被進一步虛擬為非物質產品,越來越多人藉由符號複製生產價值,活在表象獨立的世界。當金錢成為衡量商品價值的武斷標準,這正是表象取代本質的徵兆。當現代逐漸走向後現代,資本擴張進一步取代金錢交換,證卷交易成為比金錢交換更加抽象的虛擬存在。我們的生活中充滿了衡量價值的數字,勞動可以換算成薪水,人命可以換算成金錢,這一切抽象的表象,豈不如同電腦程式一般,看似實際,事實上卻可望而不可即?
以程式運作方式理解人類存在,除了洞察其表象的虛幻外,對於人生的抉擇與取捨,也有相當發人深省之處。
程式運作於作業系統之上,而作業系統便是具體而微的母體。電影中的想法相當有趣,它將程式開發者視為「先知」,因為建構程式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一連串的行為假設。稍具程式設計概念的人都能了解,高階語言中的「If...
then... else」便是在「預測」使用者的行為模式,並且作出適當因應。越是完備的程式,越能準確歸納使用者的各種反應,並且將之內建於程式之中。
「母體」之所以能含納全人類的精神文明,正是因為透過電腦運算後準確歸納人類行為模式。人類自以為潛力無限,然而一切行動與決定卻仍然運作於固定的文化架構與思維模式當中,在例外之餘具有高度的可預測性。
許多人相信所謂的學理算命
(例如西洋星座、中國八字或紫微)
事實上都是精確的群眾心理學統計,而如果人類的行為模式果真可以歸納計算,那麼透過母體超級電腦運算,的確可以「預測」未來。
「你並非來此地做決定」,先知對尼歐說,「決定早已經在那兒,你只是來此參透自己為何做出這個決定。」
相當富有禪機的對話,而從電腦運算的角度理解,先知的能力其實並不令人訝異。尼歐已然理解錫安子民奉若神明的「先知」實際上是電腦母體的一部份,她是虛擬世界的根源。尼歐所極難參透的是,先知之所以具有預知能力,是因為母體的創造原本就是複雜的情境模擬與運算,當一個人的思考模式固定,並且與母體「相容」(compatible)
的同時,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被限制在母體的程式極限中。即使是病毒,也必需順應母體環境生存,所不同的只是,病毒將普通程式賴以執行的力量轉化為破壞的泉源罷了。
尼甌是母體中的例外,他有能力洞查作業系統的漏洞,卻依舊必需仰賴母體來「借力打力」,遂行其顛覆意志。然而正因顛覆力量的泉源來自系統建構本身,尼歐的判逆性格難免成為悲劇,一如母體創造者所說,一切都是無能為力的「輪迴」結果。
永劫回歸
如果人類的思維與行為模式果然可以歸納運算,那麼歷史的洪流難免會形成如尼采所謂的「永劫回歸」(eternal
return) 或者是葉慈所謂的「迴圈」(gyre)。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萬物自有其重覆運作的韻律與軌道,只發生過一次的事情,只能算是特例而非通則,因此便等於沒有發生。
在預設命定的母體之中,我們都希望成為例外,成為無數失敗迴圈後,唯一的成功者。這種試圖衝破既定模式的革命精神正是藝術創作的原動力,也是尼甌拒絕妥協的立足點。
然而,這樣的嘗試是否真能突破既有限制,超脫母體的掌控?世世代代的文學家、藝術家甚至宗教家,總在試圖達到尼歐所努力的境界,看破人世皮相,洞穿萬物本質,帶領人類走向救贖之路。不過很顯然地,大部份的人們仍然停留在原地,持續在既有模式運作中原地踏步。
*原發表於陳徵蔚老師數位教學平台http://w3.uch.edu.tw/bluemoon/matrix.htm
TA心得
羅傑中
國立交通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碩士生
本次課程《科技烏托邦:文學原型與創生》由李小清老師擔任課程計畫人員。而本課程也和以往不同的是,結合了老師、助教以及學生間的互相討論來探討出科技對於現代生活的定義。
本學期除了基本的課程介紹外,更使用四本科幻文學著作《科學怪人》、《美麗新世界》、《時間機器》以及《銀翼殺手》來探討書中內容以及對科技、科幻的想像。我們除了討論關於各個作品當中對於科技的進步以及對於未來的想像,也讓同學們以組別的方式互相討論,藉此來分享每位同學的想法、看法以及對於作品中較有感觸的部分做一個討論。而每次一的文本介紹和老師講解後,均會有兩分學習單讓同學們討論。有趣的是,每次同學們討論出的答案或是結果均會讓我們助教感到新鮮,也能夠看出每個不同年齡或是年級的學生對於事物的不同看法。
而較為特別的部分為:本次期中、期末考是以組別繳交作業的方式呈現。
期中考是將學生以組別為例,以撰寫小說讀本的方式來描述自己對於未來世界2050年後的觀察報告。由於每位同學對於未來的世界均有不同的見解,因此作業的呈現也琳瑯滿目,非常具有特色和能夠更進一步的探討。期末考則是要求同學們以現代流行的「微(偽)廣告」來當作指定作業。由鑿於同學們不會使用影片剪接軟體,本次課程也提供了電腦剪輯工作坊讓同學們參予。除了請不同的講師介紹廣告、影片以及剪接軟體的介紹和操作外,也藉此機會讓同學們有對自己組別期末作業的初步分析。此外,本次期末作品將以班上做出初選,選出三組優勝者後再以其他兩項計畫案的班級進行三班期末聯賽。優勝者除了能給予榮耀外,也提共了豐厚的獎金鼓勵同學能夠精益求精。
此外,本次的課程也請到了輔仁大學宗教系的教授-鄭印君教授演講「動漫」對於現代的科技、思想。一般而言,社會大眾對於動漫的看法或許只認為是一種消遣或是娛樂,但是在鄭教授的演講下我們可以看出,原來動漫當中所表達的意境,或許已經超越了原本大眾的看法,動漫也能夠引用不同的理論以及歷史典故,以淺顯易懂的方式呈現給觀眾。
在《科技烏托邦》課程的最後,我認為最有特色的幾個特點為:1.
本次課程自由度很廣,同學們能夠加以思考並得出自己認為是最佳答案的機會,因為科技尚無明確的答案,也因此我們能以自身的觀點來和他人分享、討論。2.
除了討論自由度高外,課程的安排也是令我印象深刻。本次除了有課堂探討著名的科幻文本外,也有電影剪輯工作坊以及請講師來協同教學。因此我認為本次的課程安排對於目前多元化社會而言,是一門多元且有趣的課程。3.
最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事為,同學們於一開始並不會主動討論到最後各組人員均會熱烈討論作業以及老師提出的問題,也讓我在一次認為,本次《科技烏托邦》課程以達到「讓同學們參予討論」目的。
﹝TOP﹞
「反/返烏托邦:日本動畫中的母性原型與科技」演講記要
陳政宏
中央大學英美語文系碩士生
一開始輔仁大學鄭印君老師先從「返-反烏托邦」 (Utopia) 解釋烏托邦的意義,烏托邦除了代表理想的社會外,卻也同時在Utopia(no-where)一詞裡暗示其虛無和幻想成份。也就是說,當我們在追求(返)的同時,卻也無意間瓦解(反)了烏托邦。所以在此類動漫中,總有些嚴肅的議題能引起我們反思。在進入動漫主題前,老師提出觀看/被觀看、時間、記憶、與生命意義的討論。讓我們清楚理解到,動漫不僅僅是消遣,從不同的角度分析也能從其中領悟出其普世社會價值,更能從觀看/被觀看的角度來闡釋意識形態的展演。動畫本身為視覺、影像所構成,並含括其存在意義。透過許多的流動(時間與空間的流動),生命成為在世存有的時間之河,並能讓我們從中尋求形而上的意義、並透過視覺敘述找尋生命的內涵。
除了對動漫和烏托邦的解釋外,鄭老師也給予我們一些分析的元素,和批評理論。從精神分析學者-克里斯蒂娃(Kristeva)對於母性的論述中,我們理解到動漫/電影中,恐懼建構的精神分析理論架構。首先,在關於母性的討論中,我們從何為母性和母性的意涵談起。對克里斯蒂娃,母性為主體熟悉但卻同時害怕的事物,透過不斷的投射(將美好的部分內化,不好的則排除)。所以,在此系統中,非我族者就成了自身缺點的投射,並產生懼怕被閹割的情感。從此理論,我們從新檢視恐怖電影中的元素,從電視、手機、童謠、電子郵件…等,發現我們的恐懼確實多構築在熟悉事物的變體中。接下來,鄭老師從知名動畫《神隱少女》中,仔細檢視其生命意涵。首先,鄭老師提出《神隱少女》中千尋和哈利波特的年紀,讓我們思索十歲這樣的年紀在東西方文化中的差異。十歲是開始成熟蛻變的年紀、也是仍保有童真的年歲。在這樣的年紀裡,也含括了我們自身對青少年投射。在《神隱少女》這部動畫裡,千尋不斷的找尋自我身分、自我定義,並透過對過去自我的摧毀已建構出新的自我。在不斷的找尋中,也暗示了她的重生。從分析中,我們能知道這部動漫的核心也就是-幫助他人找到自我定義,並成為獨立的人。除了在動畫中能觀察到生命的內涵,也能觀察到意義和傳統文化的連結,例如《神隱少女》中、《火影忍者》裡都有出現的:「鯉魚、蛇、蛞蝓」,其隱含的故事必然結局。而在動漫中也時常能看到,日本文化的母性宗教觀,以具有雙面性的地母為原型,發展出女性角色的溫柔和嚴格的面貌。我們能從龍貓的姐妹裡看到這樣的雙面性,更能從多數的動漫中觀察到這樣的情形。老師最後更斷言,當故事中兩個女主角和解,也就完整其目的並導向結局。
除了劇情與角色個性內含外,畫面鏡頭與符號的含意也深具其意。如在《神隱少女》中,千尋因搬家在鬧脾氣而不願進入隧道,這表示對重生前的摧毀的抗拒。而隧道則代表母親的子宮,在進入隧道內後水的符像更體證小孩在母親羊水中成長的過程,最後從隧道出來後也代表重生。另外隧道外的雙面佛像更暗示進去前與進去後的千尋已判若兩人。除了較廣為人知的動漫外,老師也講到一些我們較沒接觸過的動漫,如《螢火之森》、《空中殺手》、《新世紀福音戰士》…等。螢火之森講述一個受日本神明眷顧的年輕少年,獲得重生後不再能與人類接觸,戴著面具的他遇到一個回到外公家女孩,而後展開的青澀的情愫,這種透過禁忌與祕密的相處,以及其中的神話色彩更帶給動漫新的元素。而空中殺手則完整體現烏托邦的假象,透過設計的戰爭使人們瞭解戰爭的可怕與和平的可貴。藉由犧牲一群變異的孩子與老師的戰爭,展現和平社會表面下的諷刺。而在《新世紀福音戰士》與其他動漫中,我們能看到母親和母體的的意義,《新世紀福音戰士》中男主角駕駛的機器的核心即為其母親,藉由母親在社會中的意義,在動漫中及代表著保護、養育和全能的角色。